洗面桥【第09集】

洗面桥监狱中即将被行刑的犯人被称为咸鱼，咸鱼临死前讲的故事，就应该算是鱼吐出的泡泡吧。

初看名字，《洗面桥》，封面上阴沉的气氛，加上那句“我从监狱带来的故事”，似乎在暗示这本书会是阴沉灰暗的风格。不过，翻上几页，就不会再有令人压抑的感觉了。个性鲜明的人物和诙谐的叙事风格，都让人读起来很畅快，加上丝丝入扣的情节，真的很抓人眼球。

故事从洗面桥的一间特殊牢房为起点，这里关押了第二天即将行刑处死的七个人。七人将自己为何被关进监狱的原因一一诉说，仿佛在讲各自的故事，而每人轮流诉说后，呈现出的却是一张网一样的结构，所有犯人讲完，似乎在场的人都立刻明白，原来，在他们身后，有着一股命运的波浪，推着他们走向死亡的深渊，而这股无形的波浪，就是“黄虎沉银图”。

黄虎，指的是张献忠，传言这“黄虎沉银图”画的是张献忠掠夺来的财宝藏匿之处，所以，这张画了奇怪图符和离奇诗句（“石牛对石鼓，银子万万五，谁能猜得到，买下成都府。”）的藏宝图就是最大的祸端。至于这藏宝图最后落入谁手中，有没有找到宝藏，这里就不剧透了。话说回来，这本小说的精彩之处也不在于如何解谜这张藏宝图的，而是在于各位主角（犯人）逐一讲述自己故事的过程中，事情的真相逐渐拼凑出来，其中各主角的独特个性和境遇才是《洗面桥》最为出彩的地方。

和其他悬疑小说一样，看《洗面桥》得带脑子，一个不留神再看下去，就发现自己好像错判了什么人物，得从多方面信息综合，才能拼凑出一个立体人物。比方说，徐前。在许氏兄弟口中，徐老师如同先知一般，既教授广博的知识，又引导他们学会投资、经营。而看到后文徐前的自述，忽然又发觉这人只是个世故圆滑的投机客，看起来完全没有坚定的信仰，哪股风硬就顺势弯腰。几段对白，就把人物给点活了。

《洗面桥》中的人物们生活在乱世，不知是乱世出英雄，还是天府之国盛产豪杰，小说中的人物大都与众不同。就拿洗面桥监狱中的胖子小钻风，他原本只是个偷邮包里东西的小混混，不过，他作案手法高明，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出过事，直到遇见了比他还要精明的对手。看了他的自述，你会发现，这个胖子原来是个宝藏男孩啊！他教初胜衣（也就是后来改行刽子手的史大翎）改变经营策略，将原来活慢的小裁缝接活量降低到一个月一单，然后抬高价格，原价十倍，只做女人衣服，裁缝的生意顿时红火起来，这种营销策略，在现在的所谓奢侈品行业中总能见到。一个进了洗面桥监狱的犯人，不到两年，把监狱的生意给盘活了，还给老搭档找了份刽子手的工作，换句时髦的话，这小钻风简直是万物皆能盘的营销和信息整合大师。

不过话说回来，这小胖子多少有点主角光环，这么一个神奇的人物，居然在说自己故事的开头就坦白自己没读过几天书，呃，这么理念超前的人，难道真的是没读过书？年仅十七岁就自学成才的营销老将，我还是挺佩服的，老天啊，我怎么没生成这样。

嫉妒归嫉妒，书中还有些人物让人羡慕不起来，挺惋惜的。大胆革新川剧的冯一白，一身技艺加一腔孤胆，小小女子，就为自己的戏班子开了新篇。她不是孤勇，她还拽着自家师弟程千素，一人女扮男，一人男饰女，女生配男旦，成了川剧新气象。只可惜，斯人若彩虹，美丽只有一刹那。没想到，她会为只见过几次面的男人自尽。技艺高超又个性潇洒的大才女，为情而亡，有些让人叹惜。似乎应了虞姬自刎才能配上楚霸王的戏剧桥段。只是，内心里，我很偏爱这女子，这下场，还不如现实中的孟小冬和杜月笙呢。

另一主人公，至始至终都是由别人口述出来的江湖炮哥老大——方十一，同样让人感叹。一个有着想拖兄弟们靠岸的大哥，或许并不是完全的善人，也不是无辜的人，从最后他自己错认赵大将军为兄弟以死逼赵起义的做法来看，他也不算是个聪明的人。为何冯一白甘愿为他而死？或许是江湖中，懂自己的人不多，或许是相同的经历让她对他不只有感激，更有敬重。她和他，一个是戏子，一个是绿林，向来都是底层人，哪怕熬成了角儿，混成了几十个堂口的老大，依然是低层世界的人，身上压着沉甸甸的生活，在等级森严的世界里，他们心愿哪怕有什么伟大，也会被践踏，生命不若一张薄纸，甚至不如查理黄心心念念的竹熊。

原本还想评论一下赵在田的。但这个人的多面性很难讲明白，我自己也没有完全理解。只觉得这个人很难形容，说他狡诈，他毕竟安稳住了四川，一手打感情牌利用炮哥稳住局势，另一手培植商人贾大富（作者是有多懒，都懒得给他起个名字）盘活了经济，哪怕是监狱，他也敢大胆放权；但若说他好，这人心不善，也不贤，更谈不上道德。作者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此，像赵在田一样，从这一顺水的故事里，人物各有各的鲜活，自有特色，也都丰满复杂。纯恶人，没有，纯善辈，你也找不到。

故事情节构思得很巧妙，各个节点衔接也流畅，耐人寻味，果真在巨大的财富面前，牛鬼蛇神都跑出来了。只是整个故事都在描述四川，讲故事的腔调还是京片子，仿佛带着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，偶尔让人略出戏。

在讲川剧渊源的时候，作者的功底确实够扎实，唱词台本信手拈来，清丽优雅又风趣，小细节里露出不凡的文笔。个人比较喜欢的人物是易万本，只是遇到个小BUG，我一直没想明白。易师傅讲过四十年前的京剧大家魏长生，但按照书中故事脉络，应该是辛亥革命前后的时间，易师傅瞬间变成百年老妖了，要么是易师傅哄骗徒弟，要么是易老人家算错了时间。除却这点，这位老人家实在讨人喜欢，但愿在改编的影视剧中，易师傅会得善终。他老人家值得。